《剩者为王》：透过分析社会与心理诱因，深入探讨心理健康伤害

作为80 后女作家,落落为人熟知,而作为首执导筒的女导演,她却没有引起更多的关注。根据其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 《剩者为王》在2015 年11 月上映,落落并没有借助其作家的身份高调宣传,电影也如导演一样,在静默中悄悄地散发着恬静纯美的光影。

城市的孤独与漂泊

《剩者为王》是一部关于城市剩女的影片。不知何时,剩女成了一个社会现象与公共话题,剩女、剩斗士、齐天大剩,这些带着调侃与讥讽意味的词汇也随之出现。落落以敏锐的观察和真切的体验,从小说到电影,将关注与情感投射给这一群体。电影 《剩者为王》 的女主人公盛如羲在上海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事业上小有成就,但在个人的感情生活上却不尽如人意,随着30 岁的来临,成为剩女的她遭遇了来自母亲和社会的多重挤压。

很明显,影片是站在剩女的角度来展现剩女的生存困境,揭示她们的两难处境,以及她们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如盛如羲所言: 只要我愿意等,剩着就先剩着吧。这是导演所诠释的 “剩者为王”的宣言与理念: 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和选择,就是“王”者。

然而,影片并没有让我们感觉到 “为王” 的潇洒,却只有 “剩女” 的孤寂与无奈。电影开场便为观众设置了一个对比强烈的情境: 盛如羲和母亲参加一场婚宴,一边是婚宴主持人千篇一律的慷慨陈词,一边是母亲喋喋不休、讽刺挖苦的话外音。

剩女大多出现在都市,在大城市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拥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有比较丰厚的薪金。经济上的独立,使她们不必依附于男性和家庭。但是经济上的富足并不必然带来情感上的满足,即便是在中国的大城市,家依然是社会的最小单位,有了家才有稳定感和归宿感,而剩女们缺乏的就是作为家的归宿。年过30 的剩女已经不再像小女孩那样可以住在父母家,她们从父母家中独立出来,有了自己的公寓,但那只是一个人的寄居之所,是一个人的形单影只,不能称为真正的家。城市很大很拥挤,内心很累很空虚,剩女们看似坚强,却有着柔弱的内心。溢彩流光的城市夜空,盛如羲公寓中那扇亮着绯红光晕的窗户被越拉越远,这一镜头极为真实地渲染出浮华空间中的寂寥与无助。电影中出现两次盛如羲仰望星空的镜头,渴望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乘着飞船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她的向往,也是她的孤独。

剩女们的悲剧看似是情感上的,实则是社会伦理上的, 《剩者为王》揭示了她们的社会压力。盛如羲与母亲逐步升级的争吵就极具典型性。作为有着传统观念的母亲,她信奉的是家庭至上的原则,认为结婚生子才是人生圆满的标志,希望女儿能组成稳定幸福的家庭,以便老有所养。身为80 后的女儿却不同,她也渴望有一个家庭,但她们更信奉爱情至上——— “爱情是坚持了那么久的原则”,如果没有爱情,宁可剩着。可以说,盛如羲和母亲的冲突,是现代观念和传统观念的冲突,对这种冲突的揭示,使影片具有青春爱情剧稀缺的现实精神。

剩女的心理症候

剩女们的悲情一方面来自城市的经济环境和社会家庭伦理,但更为重要的方面还是来自她们的心理症候,那是潜藏在心底,在特定的环境中便迅速生成的童话情结和小资情调。盛如羲仰望星空的独白与祈愿表露出她的希冀与向往,而我们却能从她的祈愿中感受到剩女们共通的心理症候,那就是在追求真爱的过程中不期然陷入了爱情乌托邦的镜城之中。

在爱情类电影中,星空是经常出现的一个意象,尤其是在女孩子的主观镜头中。盛如羲祈盼的就是一幅星空图景: 那个对的人,有一天接收到她的讯号,然后搭着飞船出现在她的面前。这种从天而降的爱情确实让人感到浪漫,也是女孩子心中的理想状态,这种理想状态包括: 一见钟情的邂逅,心有灵犀的感应,浪漫温馨的氛围等。在电影 《剩者为王》 中,盛如羲确实等来了这样的浪漫时刻,那是她与新来公司的同事马赛的一次邂逅。在盛如羲的回眸中,她看到了那个心中祈盼的人,那是心有灵犀的感应,是瞬间点亮的爱的火花。两人相恋后,一组蒙太奇镜头———看电影、玩游戏、商业街上的游玩,无不渲染出他们的默契与快乐。

然而,星空是璀璨的,星空又是缥缈的,从天而降的一见钟情式的浪漫注定只是一个美好的神话。《剩者为王》揭示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心理症候,那是存留在女孩子心中的王子与公主的爱情童话。在每个女孩子的心中,都住着一个白马王子,那是缘于生命个体的爱美天性,也是缘于从小就熟知的童话故事: 坐着南瓜车,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 在七个小矮人簇拥下的白雪公主;在丛林中长睡的睡美人,她们都等来了英俊潇洒的王子,并与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留在儿时记忆中的美丽童话积淀为无意识心理,在心灵深处,许多女孩子都会将自我内化为公主,渴望着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到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的人能放下这个梦,而有的人却一直守候着,成为一种无法释怀的情结。自我童话化,其实已经成为一种症候,虽然不似希腊神话中的那西赛斯那样爱上了自己水中的倒影,却也是将自我放置到了公主与王子的童话情境之中。

由童话情结派生出来的症候是沉湎于童话中不能面对现实,离日常的生活轨道越来越远。在电影 《剩者为王》 中,主创者传达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症候和声音。主人公盛如羲一直将感情寄托于所谓的 “真爱”,不断地叩问真爱到底在哪儿,但真爱只是如流星般虚无缥缈。盛如羲明明知道比自己小六岁的马赛不会与她谈婚论嫁,但依然选择 “喜欢” 的感觉。与盛如羲相比,其闺密章聿对心中的 “真爱” 付出更多,当她得知自己已婚的恋人得了尿毒症,毅然决然地以隐姓埋名的方式把自己的一个肾捐献了出去。

盛如羲的女上司马上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却由于未婚夫的一次嫖娼,毅然终止了这段还没有开始的婚姻。就连盛如羲的父亲传达出来的也是所谓 “真爱”的理念。电影结尾部分有一大段让观影者泪奔的独白,是父亲面对白医生时的真情诉说,以此支持女儿做出的情感选择。

影片以长达5 分钟的特写镜头来渲染气氛,以最大胆、最文艺的表现手法,达到了最强烈的抒情效果: “爱情跟婚姻不是百分百对等的,而对她而言,这是她坚持了很久很久的一个准则。作为父亲,应该跟她一起去守护。”这一大段真情告白,让观众感动于父爱的伟大,但如果理性地想一想,这种近乎浪漫与理想状态的表白,不像是经历过生活的磕磕绊绊、坎坎坷坷的老年人所言,更像是没有太多生活阅历的文艺青年的假想,是一种乌托邦式的话语言说。这与其说是剧中人的言论,不如说是编剧和导演( 编导同为落落) 的情感投射。编导者尽可能地使追求真爱的虚幻合理化,便进一步将女儿的情感借助父亲之口传达了出来。

而且,这种对所谓真爱的追寻表现出来的又一心理症候是恐婚。剩女们迟迟不想结婚看似是没有找到真爱,其实还是对婚姻生活的恐惧,她们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婚后日常琐碎的生活,因为日常生活琐事将无情地消解掉她们的小资情调。影片中的白医生是现实生活的符号和表征,缺乏浪漫情怀,只想过平凡的生活,这和盛如羲的理想相去甚远,如盛如羲所言: 如果两人结婚,婚后肯定就是不停地吵架。与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可悲的,可是很多人都没有想过,与相爱的人一起步入婚姻殿堂,其结局也是一样,会从浪漫的云端跌入鸡毛蒜皮的琐碎之中。因此说,恐婚也是剩女们之所以剩下的不可忽视的原因,是潜藏得更深更不易被人注意到的心理症候。

女导演的宿命与使命

城市的孤独漂泊与剩女们的心理症候其实反衬出的是女导演们的两难处境,作为女性导演,都市女性爱情题材是她们驾轻就熟的题材类型,而诗意化的唯美风格又是她们最为明显的标签。然而,当都市女性爱情题材成为女导演们千篇一律的选择时,她们又该如何面对市场和观众? 又将如何既保有女性的特征,又能将小清新电影推向一个新高度?

以2015 年的女导演电影为例,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只有彭三源编导的 《失孤》 是非女性题材电影,其他几部都是以城市青春爱情为题材的,包括徐静蕾的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李小雨的 《北京·纽约》、李玉的 《万物生长》、伊能静的 《我是女王》、张艾嘉的 《念念》、宁瀛的《爱情天降》、落落的 《剩者为王》、秦小珍的 《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等。

浪漫和唯美几乎是这类青春爱情电影共有的特色,它们带给观众的是心灵上点点滴滴的爱与美的净化与感动。这些影片拍摄的地理空间多是大都市,包括国内的北京、上海,域外的布拉格、纽约、墨尔本、东京等,美丽的风光使人如在画中,再加上一段段的真情告白,唤起了观众被世俗浸染得已然麻木了的心。

《剩者为王》中的剩女们虽然有些执拗,但观众还是为她们所追求的真情洒下一行热泪。从此种意义上来说, “剩者为王”成为一种宣言,透着追寻道路上的果敢与无畏。现实生活中的剩女是孤独、寂寞和焦虑的,但在艺术作品中,真爱依然是极为感人的催化剂,也因为对真爱的不懈追寻,才有了对原本平淡生活的超越。因为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依然保留有童话的浪漫与天真,而艺术唤起了我们内心深处潜藏着的诗意和美感。当看到 《剩者为王》 的结尾,两个心有灵犀的年轻人在幕布后相拥相亲,再坚硬的内心也会有所融化。可以说,具有女性气质的青春爱情类电影是女导演的首选,也是她们区别于男导演的最具特色的电影类型与影像符号。

但城市青春爱情电影的叙事模式也决定了电影的文艺范和小众性,“为赋新词强说愁”式的小题大做让人渐生厌倦,浪漫风格的叙事也呈现出千篇一律的老套。从2015 年女导演的城市青春爱情电影来看,女导演们已经在不期然间共同跌入了一个镜城,一个顾影自怜的童话般虚幻的艺术王国。女导演们在这一特定的空间发挥和释放自我的情感,但也因选材和表现手法的单一而面临集体性的受挫。如宁瀛在拍摄 《爱情天降》 时,虽然也加入了一些搞笑的剧情与表演,并且表示这部电影是拍给90 后的,可事实证明,90 后并不买账。在日益欣赏重口味商业电影的当下市场,小清新的女性青春爱情电影已然成为女导演们的电影宿命。

面对如此境况,女导演又将何为? 爱情是永恒的母题,关注于情感故事的青春爱情电影确实能让观众黯然神伤。并且,作为一种电影类型,青春爱情电影也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观影群。但这些似乎还不够,立足于女性爱情,又有所扩展,从扁平化的形象塑造中走出来,从小痛楚、小伤感中走出来,从乌托邦的虚幻情境中走出来,深刻挖掘人物内心深处的痛,在细小中揭示人性的伟大,这或许才是真正的 “王”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