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夜话 | 医生没有“尚方宝剑”

小编暖心提醒，音乐相伴更有感觉~

刘好

糖尿病是一种目前无法根治的终身性进展性疾病，它就像一个沉默的无形杀手，悄悄地伤害着患者的身体。医生和患者需要长期联手，尽量把各种并发症扼杀在摇篮里。

糖尿病患者必须拥有作战武器——对抗糖尿病的相关知识，学会自我保护。因此，健康教育也是糖尿病治疗的重要手段之一。尽管多年来，我们一直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地以各种形式传播糖尿病防治知识，但是一些糖友依然我行我素，忽视了对自己的管理，常常被各种严重并发症纠缠，甚至面临截肢。

怒其不争

何先生是个大货车司机，被送到我们科时，他已经在当地医院住院二十几天了，可是那只破溃的脚迁延不愈，当地医生让他在保足和保命之间作出选择。他的家人开车几百公里，把他送到我们医院做最后的抗争。

我走进病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不过作为医生，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因为我每年都会碰到十几个千疮百孔的脚。何先生半卧在床上，右脚被纱布包裹着，纱布上面有大片浅黄色和深棕色的渗出，他的脸上写满茫然和无助。

他的妻子愁容满面地站在一旁。看见我进来，她立即上前，带着哭腔拉着我的手说：“您就是他的管床医生吗？您救救我爱人吧！他这脚都治疗快一个月了，还是长不住，这可咋办呢？我们县医院的医生要他截肢，我们不想截啊！”

“别着急，别着急，我打开看看再说。”我一边让学生去治疗室拿换药包，一边说。

“得糖尿病多长时间了？平时吃什么药？血糖控制得怎么样？”我一边戴手套，一边发出灵魂拷问“三件套”。

她妻子代回答道：“10多年了，平时没有测血糖，也不知道吃的什么药，想起来就吃一顿。”

“这样治病你能不发生并发症吗？”我有点怒其不争地说。

“天天测血糖、吃药太烦了，平时我没啥不舒服，吃药干什么？我们那里有很多糖尿病患者，他们根本不吃药，想吃啥吃啥，根本不控制饮食，他们不是也好好的？”何先生说。

我很惊讶，到现在他依然如此认识糖尿病。

“疼吗？”我继续问。

“不疼，破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才这么重。”他的语气中好像有点释然。

“你平时不天天洗脚吗？”我问他。

“哪能天天洗呢？有时候出车一周都吃睡在车上，睡觉连袜子都不脱。”他回答说。

这时护士进来测血糖，结果为18毫摩尔/升。

哀其不幸

我一层层打开绷带和纱布，映入眼帘的是他右脚上的一个巨大的破溃创面，瞬时脓液四溢，血肉模糊，肌肉和筋膜已经溃烂，有两个脚趾已经荡然无存，裸露着腐烂组织和灰白色坏死的骨头，还有几只白蛆在上面蠕动，整个病房被恶臭充斥着。

我戴了两层口罩，依然无法呼吸，后退几步，仍感到有点作呕，但是尽量忍着，因为医生不能表现出来，那是对患者的不尊重。我还得继续给他清理创面，谁让我是医生呢？

“这样的脚哪能保得住啊？”我一边拿着镊子捉蛆，一边说道。

“医生，帮帮忙吧！我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全靠他了，这只脚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的妻子快哭出来了。

“我们尽力吧！他的病太重了，能保我们一定尽量保。”面对他妻子的请求，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我能还你一个老公，但不一定是个完整的老公。”我试图通过开玩笑，调节气氛，止住她的眼泪。

“为什么这么重才来呢？”我一边满头大汗地换药，一边问。

“刚开始想着脚破了个伤口，过几天就会自己愈合，所以没有在意。后来脚越肿越大，继而开始溃烂，生蛆，到县医院看，医生就让住院，我们想着挂几天水就好了，可是越来越重，医生换药时发现两个脚趾已经松动，用钳子轻轻一夹就掉了。”他的妻子继续说。

40分钟后，我从他坏死的组织里清除了半弯盘的腐肉。这时，他妻子开玩笑说：“正好一盘菜。”可是我怎么也笑不起来，因为现在去除的坏死组织越多，就代表他的创面会越大。愈合就会越困难。

用两包无菌纱布，整整忙了一个小时，我和助手才首次把他的创面处理干净，包扎完毕，累得腰酸背痛。

马上要到饭点了，我可以省下一顿，因为根本不可能再吃下饭了。有时候赶上饭后给这样的患者换药，那就是浪费一顿，因为吃什么都会吐出来。我有时候开玩笑说，要想减肥，管理几个糖足患者就行，又累又吃不下。

就这样，他又住了几天，血糖稳定下来了，炎症也明显减轻了，坏死组织清除掉了，水肿也明显减轻了，伤口明显缩小了，人也精神了很多。我松了口气。

我又请了老朋友——医院血管外科张雷阳、陈宏伟团队，两位专家总是有求必应，有了他们，我不再孤军奋战。他们给何先生做了血管造影，万幸的是，大血管是通畅的。他们为何先生去掉了患骨髓炎的那个脚指头，进行了缝合，脚算是保住了。

但是由于创面太大，局部肌肉和血管缺失较多，创面能不能长好还是未知。康复这条路还是很漫长的。何先生又转回了我们科继续治疗。

消炎、换药、降糖治疗，何先生住院的这一个月中，我们坚持每天为他换药，每次都累得腰酸背痛，满头大汗，但却一天不敢间断。因为我们多换一次药，他的伤口愈合的概率就会大一点，就可以早一天出院，这样也可以减轻他的家庭负担。

如果全天出门诊，我就中午加班给他换药。如果白天没空，我就晚上加班给他换药。每次换药时，病房别的患者都被吓跑了。苍天不负有心人，何先生的脚终于长好了，命保住了，脚也保住了。出院那天，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控制血糖，脚千万不能再破了。他爽快答应。

解不开的死循环

出院后，何先生休整了一段时间，又开起了久违的大货车。我为他感到欣慰，又为他感到担忧，因为他的脚感觉减退，又少了三个脚趾，确实不适合再干司机这种工作了。于是，我建议他更换工作，他充耳不闻。没过多久，何先生又开始放飞自我，不规律用药，不控制饮食，把我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病魔又找上门来。一天，他妻子又打来电话：“刘医生，有床吗？我老公不小心踩了钉子，脚又被扎破了。”

来医院时，何先生双下肢严重水肿，这一次创面没有那么大，但是很深，还好伤及组织不多。但是因为不控制饮食，他的血脂血糖都更高了，还出现了心脏和肾脏的严重并发症。

又经过半个月的努力，他的伤口愈合了，双脚的感觉也明显恢复了，又可以出院了，但肾脏并发症很重，他有大量蛋白尿。

我依然为他担忧，语气很重地对他说道：“回家好好控制血糖、血压、血脂，要穿宽松鞋袜，每天看看自己的脚，老天不是每次都会给你机会！我没有尚方宝剑，不能一下把病魔的脑袋削掉。你得遵守医嘱，管好自己。”他不住地点头微笑。

我再次告诫他不能再从事司机工作，但他却不以为然地走出了医院。我怅然若失，仿佛看到了他将来的样子，再次陷入挫败感中。

文：南京市第一医院内分泌代谢科 刘好

编辑：张昊华 秦明睿

校对：马杨

审核：管仲瑶 徐秉楠